当我站在融水汽车站候车场内,向上仰望大旗山顶时,才真正体会到“天梯”二字的千钧之力——一道由灰白石阶组成的细线,紧贴着嶙峋崖壁盘旋而上,在云雾缭绕的山腰若隐若现,仿佛从九天垂落的云梯。

晨光初透,我踏上第一级台阶。石阶仅容一人通行,坡度几近垂直,
需扶着峭壁的山崖方能稳住身形。越往上攀,石阶愈发陡峭,有些路段甚至需要手脚并用。脚下的融水县城逐渐展开画卷;

黛瓦白墙的民居沿江铺展,炊烟在晨光中升腾,如同一幅被唤醒的水墨画。几位下山的人与我擦肩而过,肩扛的竹筐里装满新采的山笋,露水沿着青翠笋尖滴落石阶,洇开深色的印记。

半山腰的凉亭是喘息之机。凭栏远眺,融江如碧玉飘带穿城而过,牛眠洲上白鹭翩跹,融水大桥把融水东西两个片区连成一个整体。石凳上歇脚的老者指向老君洞方向突兀而起的喀斯特峰丛:“瞧见那几座孤峰没?像不像神仙落在人间的棋子?”顺着他龟裂的手指望去,嶙峋怪石间果然藏着数座青峰,宛如大地向天空刺出的利剑。

凉亭石柱上刻满斑驳字迹,某处“庚子年登顶”的刻痕旁,新添了稚嫩的铅笔字:“五年级王小虎到此一游”。

登顶的最后三百级堪称天堑。

石阶几乎垂直嵌进岩壁,手扶山壁的掌心摩擦出灼热感,当大汗淋漓浸透衣衫时,方坚难地爬到山顶平台。

喀斯特峰峦的壮美画卷在眼前奔涌展开。融江化作一条温顺的青龙,蜿蜒缠绕着星罗棋布的峰林;对面老子山的亭阁在云雾中若隐若现,宛如悬空楼阁。眺望秧湾远处稻田织就的金色锦缎上,耕作的农夫身影微微可見。 山顶人群熙攘却宁静异常。戴红领巾的孩童踮脚将许愿签塞进岩缝;画板前的少年正勾勒天际线的轮廓;石板上盘腿而坐的学者,膝间书卷被风翻动。最动人的是东北角那对父子——青年肩章上的武警标志在阳光下闪耀,他正搀扶银发父亲走向观景台。这场景让我想起去年老子山那对军人父子:儿子将昏厥的游客负背奔下三百级台阶,父亲紧随其后抬担架,两人消失在人群前只留下一句“这是我们应该做的”。此刻少年军官的手指划过层峦叠嶂,老父亲相机镜头追随着他的指引,光影中血脉与山河交融。
下山时双腿不自主地颤抖,石阶在脚尖下仿佛在流动。行至天梯中段回望,夕照将天梯染成金红色,攀登者化作剪影在光带中缓缓移动。一位拄杖的外地老妪停在半途,身旁青年默默接过她的背包。这垂直的险径上,素不相识的人们相互叮嘱“当心湿滑”,并分享着半瓶中的凉茶。天梯不仅考验着脚力,更成了传递温情的通道。
暮色四合时,我立于山脚再度仰望。天梯隐入深蓝夜空,唯余几星灯火在云雾间明灭。忽然彻悟:这嵌在绝壁上的石阶何止是通往风景的路径?它是大地竖起的琴弦,每位攀登者都是拨动琴弦的歌者,在喘息与颤抖中,奏响对天地壮美的赞颂之曲,而当我们彼此搀扶的瞬间,便已站在了这首交响乐曲最辉煌的乐章中。 夕阳沉入峰林时,融江水色由碧绿转为碎金。回首天梯上蹒跚的身影,忽觉这垂直的旅程恰似生活的隐喻——最险峻处常藏至美,而每一次伸手相援,都是在绝壁中点亮温暖星辰。待江面渔火初上,山风送来归鸟啼鸣,方知攀登的艰辛终将化作云端回望时的会心一笑。
文本共1246个字,吴绍琼撰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