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前几天打电话来说:“你爸又搭了瓜架,黄瓜长得不错,说你小时候最爱吃黄瓜蘸酱。”话不多,但我听得出她语气里藏着一点温热的期待。
那一瞬间,我鼻子一酸。工作这些年,我在外省打拼,忙、远、琐碎,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。哥哥常打电话过来,问我啥时候回来看看,说爸妈年纪大了,有些念我。我总回一句“等有空”,可“有空”仿佛一直在下个周末,下个假期。
这次我突然决定不等了,订了机票,飞回了家。
飞机落地那一刻,我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早说好过来接机的哥哥。他晒得黑了不少,穿着灰T恤,脚上是沾了泥的运动鞋。他站在人流边上冲我招手,还是那个沉稳少语的模样。
“走吧,爸妈早上就去地里摘菜了,说你回来要给你炖豆角。”他接过我的行李,我们往停车场走。他做工程,长期在县里干活,虽然不常在办公室坐,但能常回村里看看父母。我心里一阵愧意,半天没说话。
车顺着那条新修的二级公路往山里开,路两旁尽是翠绿的山地林地,偶尔有荒芜的梯田和长满草的菜园滑过视线。那条曾经必须徒步翻山越岭的路,如今宽阔平整,铺上了水泥,连弯道都显得温柔了许多。但也正因为这份“便利”,我反而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惶惑。小时候跟着父母走山路去镇上赶集,泥巴路,滑石坡,半路歇脚喝山泉,那些艰难的脚步如今竟显得那么珍贵。那时我还小,总吵着“走不动了”,父亲只笑笑,从不抱我,却一直走在前面,留给我一个可以追的背影。
回到家时,院子里透着熟悉的炊烟味。父亲正在屋前修剪葡萄藤,母亲在厨房忙着,我一喊“妈,我回来了”,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下,然后转过身笑着说:“回来了就好,快进来。”
午饭热气腾腾,桌上是我小时候最爱的炒鸡蛋、豆角焖排骨和凉拌黄瓜。父亲一句话没说,默默往我碗里夹了几筷子肉。母亲看着我吃,嘴里絮叨着单位累不累,孩子乖不乖。我一边吃,一边点头,嗓子发紧,忍着没红眼眶。
饭后,我陪父亲在院子里抽烟乘凉,母亲晒着菜干,哥哥靠在墙边刷着手机。天蓝得很深,蝉声不绝,时光像一碗温水,把我整个人泡得软下来。
晚饭后,我们兄弟俩在村口小路上散步。夕阳从远处洒下来,把影子拉得很长。哥哥说:“爸这几年腰不太好,你回来,别总看手机,多陪陪他。”我点点头,忽然觉得这些年,我总在努力变成一个好丈夫、好父亲,却慢慢远离了那个“儿子”的身份。
夜里我睡在旧屋,床单是母亲新换的,被子还有阳光的味道。我睁着眼看着屋顶的吊扇缓缓转动,忽然就记起,小时候生病,父亲背着我去镇上打针,路太远,他中途停下来喘气,还安慰我说马上就到;母亲在厨房熬粥,守着昏黄的灯,一勺一勺吹凉了喂我。那时的我,觉得家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。
第二天一早,母亲带我去地里看看。阳光斜斜地照在黄瓜藤上,黄瓜挂满了架子,绿得晶亮。母亲一边摘一边笑说:“你小时候吃黄瓜蘸酱,一口一个,抢得比你哥还快。”
我低头笑了笑,心里却泛起一股酸意。这些年的缺席,父母从未责怪,他们只是默默把地种着,把饭做着,把挂念咽进日常柴米里。
中午饭后,我准备返程。母亲给我装了一袋干菜,还塞了一袋土鸡蛋。父亲端着一瓶自己酿的米酒走过来,刚递到我手边,又顿了顿,皱着眉把瓶子收了回去,说:“飞机带不上,回头让你哥想办法给你寄快递。”他低头看着酒瓶,语气很轻:“你以前最爱喝这个,记得吧?”我点点头,鼻子有些发酸,声音哑哑地说:“记得。回去我少买点外面的,就惦记你这坛。”父亲笑了笑,没再说话,只是把那瓶酒放回门边的角落。我知道,他是真的记得我喜欢的每一样东西。
哥哥送我到机场,我们站在候机厅前晒着阳光等登机。他没说太多,只是临走前,忽然走过来抱了我一下。他比我高,力气大,我一时间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。
我拍拍他的背,说:“哥,辛苦你了。”
飞机起飞时,我透过舷窗望着下方那片村庄的轮廓。院子里有葡萄藤,阳台上晒着菜干。父亲或许正在抽烟,母亲正在洗碗,哥哥正转身往车里走。
他们站在原地,从不追你,只等你回头。
家,从不是某个地址,而是一种踏实的感觉。父母健在,兄长还在,哪怕你远在千里之外,心也不至于漂泊。